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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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放学是在下午三点，回家的方向迎着夕阳。风中是阳光的味道，梁朋杰小心吸一口，从心里暖到眼里，笑得大眼睛都眯起来了。两个月没剪头发，刘海越过眉梢，风一吹就迷了眼。他随便扒拉一把，拉过单车骑出校门，熟门熟路地在小巷内拐来拐去，不停跟大叔大婶爷爷奶奶打招呼，笑声落了一路。

三点二十分，梁朋杰准时到达一栋小公寓楼前，把车锁进车库，又高声冲一楼方阿姨和黄阿姨打招呼，就蹬蹬往二楼自家跑。

梁妈妈正在收拾屋子，见他急冲冲进来鞋也不换，伸出扫把不轻不重打了一下，横眉竖目：“急什么呢?”

“妈我要去赶火车啊！”梁朋杰大剌剌甩开鞋子跑进房里，秋天了，哪怕穿着袜子，直接踩到地板上有些微凉。他从小怕冷，脚趾头不自觉缩了下，跳到衣柜旁的沙发上，半跪着把一早叠好的衣服和放进包里。

装好包裹，去浴室洗了把脸，梳好头发，还特地把眼镜擦得干干净净后，梁朋杰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就发车了，又匆忙背起包要走。梁妈妈从厨房拿出一包吃的塞给他，翻个白眼：“火车站还能走了不成？这趟赶不上就下一辆啊！二十分钟一趟车，还怕去不到？”

“嘿嘿，mua~再见妈！”说着少年长腿如风飞跨几步人就不见了影，楼道里传来一声“到了我会打电话的妈拜拜记得跟方方和黄儿说等我回来再一起去密室啊一定要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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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下午四点十分的火车，是梁朋杰的独家秘密。爸妈方方黄儿石凯都问过，他就笑嘻嘻糊弄，说想早点去到外婆家。梁妈妈给他买了月票，方便他想去随时可以去。这趟普通的绿皮火车先是从东边的隧道慢慢出现，穿过村庄穿过小镇，又慢慢进入西边的隧道。等出了西边的隧道，会看到海，环海开四分之一本书的功夫，就能到达另一个小镇，那就是梁朋杰的终点站。

上了火车，梁朋杰摸去老位置坐好，把包包往行李架放好，点播好歌戴上耳机，又从外套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两支笔。每次回外婆家，妈妈都会装一些自家做的菜干，地瓜干或者果酱和辣酱，这一次亦然。梁朋杰拉开袋子点了一遍，满意地拿出其中一瓶瓶子明显不一样的果酱。

这是他偷偷装的，瓶子花了两块巧克力跟同桌那个小姑娘换呢，玻璃透明，瓶身很圆，胖乎乎的，装上颜色鲜明的果酱，阳光下浆果色特别惹眼。难怪女孩子们对口红色号那么热衷，他想，吃果酱不也能上色了么？但如果这样的话，大哥哥吃了也会像涂了口红一样？

“噗”光是想象一下，梁朋杰就忍不住笑出声，但同时也悄悄脸红了，在心里谴责自己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压在了头顶，还轻轻揉了揉头发，低沉的笑声也随之在耳边响起，而后是调侃的话语：“想什么呢小朋杰？女朋友?”

“才没有！”梁朋杰转头看，果不其然，大哥哥已经在身边坐下来了。

“都脸红了，还说不是想，难不成想我吗？”张超有意逗一逗这个爱炸毛的少年。

“是你怎样！”这个年纪的少年不经逗，戳一下毛都炸起来，一脸倔强，明明说完话后耳朵都红了，还欲盖弥彰，为表心不虚，还非要瞪圆了眼睛直直看人，看似不退缩不掩饰，其实心里“咕咚咕咚”跳得很大声。

“想我什么呀？”张超故意凑过去，用头碰一下少年毛茸茸的脑袋，把人闹得头都垂下去了，才哈哈哈哈大笑 ：“小朋杰，我才不信你想我呢，你想的肯定是这个！”

“嗖”一下，张超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一本曲谱摆在小桌前，八颗牙齿露得整整齐齐笑得十分得瑟。梁朋杰惊呼一声，把果酱往对方手里一塞就捧起曲谱，跟抱着无价之宝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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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谱是他们认识的契机。好几个月之前，梁朋杰就注意到张超了，那会儿他也是去外婆家，旁边坐的不再是以前那个坐列车上班的大叔，而换成了一个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的青年。看外表能确定这是一位大哥哥，戴着副精致的眼镜，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以及手上捧着的曲谱都让梁朋杰意识到这个人与小镇上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严格说来，只有学校里的美术实习老师高老师能在外貌和气质上与他媲美。

前两次见面，梁朋杰的好奇心都集中在人身上，从第三次开始，他注意到了那本半旧的曲谱，看着哥哥修长的手握着笔在上面画漂亮的符号。他也喜欢音乐，曾经音乐课上听得最认真唱得最投入的是他。

是的，曾经。

高一那个音乐老师走了以后，梁朋杰就开始在音乐课上发呆了。再后来，音乐课总被各种理由占有，题目一套套刷，卷子一套套做，遥远的音乐梦慢慢被埋起来。

和张超三番两次在火车上碰巧的偶遇，每见一次梁朋杰眼里的光就亮一分，心里那点火如星星燎原。

终于有一天，梁朋杰偷偷多带了一袋妈妈做的果干，在火车开到环海路的时候，鼓起勇气递过去，还不敢正眼看对方。张超看到的就是坐在身边的清秀少年偷瞄自己好几眼后，小心翼翼递过来一小罐果干，还伴随着软糯的声音：“哥哥，给你吃。”

其实手上的曲谱被“觊觎”那么久张超早就有所觉，他甚至一直在等，等这少年什么时候开口。故而被搭讪的时候，他不意外，但是惊喜，没想到方式这么可爱！

青年笑着接过了那罐果干，故事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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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梁朋杰把头埋在曲谱里，张超举着果酱就着阳光看了好一会儿，又拿出手机找角度拍了张照，往损友群里炫耀完，就拍拍少年的头，开始了每周一次的音乐课。

今天的旅途总有点不一样的地方，或者说，感觉张超有点不对劲，但非要问的话梁朋杰也说不出具体在哪里。窗外阳光还是好，海面还是那么平静，大哥哥的讲解还是那么耐心风趣，果酱一如既往好吃……但是少年心里不安，就有些晃神，第三次被敲额头的时候，梁朋杰不自觉抓住了张超的手。

“哥，我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怎么了？”

张超没有一丝犹豫就回握，顿了顿，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整个人背光，看起来添了几分温柔。

“小朋杰，一直觉得你傻乎乎的，没想到还蛮聪明的嘛。”

“张超你别埋汰人了，快说啊！”少年斜着眼冷冷道，可惜长相天生讨喜，故意冷着脸也没有杀伤力，反倒有一股反差萌。

“下车就告诉你，好不好？”他们俩一向在同一个站下车，然后张超去汽车站转车，坐二十五分钟后的汽车去往更远的地方。

以往整个旅途除去闲聊的时间，剩下的刚好够张超教两个唱段，现在第二个长段教了一半，算算没剩多少时间就到站了，梁朋杰不再坚持，摸出面包，你一片我一片，蘸着梁妈妈牌果酱吃，转头聊起了各自的学习生活。出站的时候人有点多，张超索性搂着梁朋杰走，把他带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张超大约比梁朋杰高了7公分，把人抱在怀里竟意外合适，两个人都没有放开的意思，少年仰着头，直勾勾看着青年，紧抿着嘴一脸严肃。

“噗”，青年居然被逗笑了，扯了扯少年软和的脸蛋，说道：“朋朋，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从学校坐火车到这里了。我大三了，差不多该去实习了。”

梁朋杰闻言，咬了下嘴唇，大眼睛里的惊愕兜都兜不住，哥哥这意思，是以后都没机会再见了？

“好啦！”张超摸摸他的头，还是笑眯眯的，一点也无离别的惆怅，这让少年心里有些失落有些气。

“朋朋，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是什么?”

青年抬手看了看表，看少年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把人往自己怀里搂进了点，低头在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乖，回去以后好好练歌，我得走了，车快开了。”

“噢……”梁朋杰闷闷应声，不再多说，他还太小，第一次面临离别，手足无措到甚至什么也想不到。

在各走一边的路口，张超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你没有和我说再见。”

“……拜拜。”赌气的少年丢下一句话就跑了。

青年失笑，小声念叨着”等我的惊喜噢小孩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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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考过后是秋游，梁朋杰兴致不高，甚至想借故请假，但被方方和黄子硬拖着报名了。班主任定了地点和酒店，不过不一起去，对一位怀孕了的女士来说，奔波劳累不适合。

但她神神秘秘地说，这次除了语文老师全权负责，还会有一个新来的实习音乐老师兼本班实习班主任同行。

学生们有些兴奋，不同的实习老师总是让一成不变的高中生活更精彩些。

“好了，大家鼓掌欢迎我们的张老师！”

掌声里，白衬衫黑裤子，不见得比高中生大多少的青年微微笑，等安静下来后才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实习音乐老师，张超。”